火鳥のひとりごと【读前须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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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日记
01
我能够用笔左右他人的命运。
最开始发现这件事，是在小学。
那时，我读五年级，偷偷喜欢着前座的长发女生。
我性格内向，无法跟班里的同学好好交谈，上课被抽到回答问题也会紧张得说不出一句话。
那时，男生和女生的世界就像鱼和鸟的世界：一个在水底，一个在天上。
我没有特别擅长的科目，朋友也只有老家的小孩，在学校里，我是个毫不起眼的孩子。
但唯独有一件事，是我自认为优于他人的地方。
那就是写日记。
我写的不是老师布置下来的那种日记作业，而是我想象中的、虚构的每一天，像是——
「3月11日（星期三）
今天，我和她一起回家的时候，她说停在草丛上的那只蝴蝶很可爱，我就悄悄走上前去，一把逮住了它。我把蝴蝶装进瓶里送给她，她说我好厉害。我真开心。」
……诸如此类，完全是自己瞎编的内容。
现在想来，那样的妄想真是浅薄：仅仅是因为单方面的喜欢，我就对毫不了解的他人倾注了如此的信任，我真是太傻了。
这样日复一日地写下去，虚构日记也渐渐变得充实起来。那一整个学期，我都沉浸在与想象中的「她」的来往之中。
直到有一天，我的虚构日记被恶作剧的孩子们发现了。
平时我总是会锁好日记本放在抽屉里，那一天，我却不知为何忘了上锁，就那样把本子落在了教室。
结果，当我慌忙赶回教室的时候，那本日记已经被当众念了出来。
孩子们嘲笑着、谩骂着，极尽能事说出最难听的话来侮辱我。
那时她也在场，我不记得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满脸厌恶地盯着我，就像在看一只蛤蟆。
我夺过日记，把它彻底撕碎，哭着跑出了教室。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我只知道，那个我所喜欢的她已经不复存在。
但过了不知多少天，我醒悟了一件事。
我喜欢的「她」原本就是我在日记中虚构出来的「她」，跟现实的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又开始写日记，这次只在家里写。我继续写我与「她」的故事——虽然之前的内容已经被我撕掉了，但我们之间的故事还没结束。
在快要毕业的前几周，我写完了我与「她」的虚构日记。
在故事的结尾，她不幸死于某种致命的疾病，就那样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原本只是为了给自己悲惨又耻辱的单相思画上句号，没想到，现实中的她真的在几天后死于一场交通事故。
我受到巨大的冲击，再也没写过任何虚构日记。
02
成年以后，我进了一家外企工作。
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遇上任何喜欢的人，因为我的初恋早就在小学时被我亲手毁掉了。
在那之后，不论中学还是大学，我再也没对谁有过那样强烈的感情。我只是埋头读书，让自己至少在表面上变成一个出色的人。
在外人看来，我好像混得不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个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胆小男人。即使在学生时代有女生主动靠近我，我也只会害怕得躲起来，不敢直面她们的心意。
——这样的我，竟然在工作后不到一个月，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另一个部门的女孩子。
她跟我同期，曾经在面试时见过。
她并不是外貌出众的那种女性，吸引我的是她专注时散发的魅力。
当时，候选者都坐在候场大厅里，其他人有的在看手机，有的在聊天，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无人的角落，拿着一个棕色的小本子入神地写着什么。
看到她的时候，不知怎的，我回想起了小学时沉浸在虚构日记里的自己。当时的我的表情，说不定也像她一样专注又无垢。
我不知不觉盯着她看了好久，没想到她会突然抬头。结果我们目光相撞，我慌忙地想要撇开视线，她却只是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就好像并不介意我刚才失礼的注视。
从那时起，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起她来。
她总是带着棕色的小本子，休息时就会拿出来写上两笔，写完之后，她会把小本子放进手提包里，下班的时候也会带走，从来都不会把它留在办公室。
我猜，那上面一定记着像日记一样重要的东西。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我被调到和她同一个部门，交集渐渐多了起来。
她的性格似乎和我一样内向：不会跟其他同事一起聚在茶水间扯八卦，也不会对异性的调情作出夸张的反应。
在别人眼中，她的存在感说不定就像阳光下的灰尘那样稀薄。
但在我眼中，她变得越来越鲜明。
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发现并不只是我在默默关注她。有好几次，在我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的间隙，我都会不小心跟她视线相接。这种时候，我们通常都假装看向别处，就好像这只是不经意间的巧合。
就这样，我对她的情愫逐渐发酵，一个被我遗忘已久的念头此刻浮上心间。
——我想重新开始写虚构日记。
03
与小学时的虚构日记相比，我不敢再去妄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或许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我只是小心翼翼地去写一些自己能够看得到结果的「小确幸」。
例如说——
「5月11日（星期五）
部长叫我和她一起接待客户，我们喝到很晚，出来之后，我打车送她安全回到了家。」
「7月7日（星期一）
公司酒会，碰巧和她坐在了一起。劝酒的上司一个接一个过来，她好像喝不了太多，我硬着头皮挡下了那些酒。宿醉真难受。」
「10月5日（星期三）
难得的黄金周，这一天竟然有公司的团建……是去爬山，但可去可不去。为了自己的前途，我姑且决定要去。没想到她也来了，好意外。但是能一起在野外吃自己带的便当，感觉团建也并不讨厌。」
……
像这样看似日常，实则都是我一边观察着当日很有可能要发生的事，一边稍作添油加醋，写下类似于「未来预告」的内容，结果这些事真的都一一发生了。
在感到高兴的同时，小时候所经历的阴霾逐渐从我心底消散。
现在的我，或许可以借着日记所虚构的未来，逐步接近她，然后鼓起勇气跟她告白。
04
年末，在元旦前一天，我和她一起加班到深夜。
部门里的其他同事因为家住外地，几天前就提交申请提前赶回家过年了。
只有我和她，因为家就在本地，才会留到最后一天。
我们一起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
也是在这一天，她碰巧没带伞——这并不是我写在日记里的内容，只是一个「幸运」的偶然罢了。
我提议送她去车站，她感激地点了点头。
像这样和她一起走在雪中，好像是第一次。平时都只是因为工作上的事跟她「偶尔」碰到一起，因为胆小的我也只敢将那样的巧合写进日记。
然而这一次，或许是天赐良机，我鼓起勇气向她表明了心意。
不管她同意与否，我都不会后悔——
毕竟，我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恋爱了。
出乎意料的是，告白的当天晚上，我就收到了她肯定的答复。
我与她，我们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开始交往。
当然，与她开始交往之后，我就再也没写过虚构日记：我不需要再用堆砌的巧合去增加与她在一起的可能性，今后我会靠自己的努力来维持和她的关系。
而她还会偶尔拿出棕色的小本子来记录些什么，每当我问她在本子上到底写了什么，她都会笑着说「只是日记而已，很无聊的……」，然后反问我，「你写日记吗？」。
被她这么问，我当然会摇头否定。
「从来没写过吗？」
有时候，她会故意这么追问，就像是在确认我没有说谎骗她。也有可能，她只是喜欢看我为难的样子。
「嗯……就算写过可能也不记得了吧，我记性很差的。」
我总是这样敷衍过去，因为不想被她知道虚构日记的事。
如果那些关于她的虚构日记被发现了，她还会想跟我结婚吗？
——有时，我会有这种担忧。但随着时间流逝，我意识到，这样的担忧好像根本没有必要。
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夏季的果实，自然而然地逐渐熟透。
就这样，没有太多意外的，我们结了婚。
05
在准备出发度蜜月的前一晚，我和她——现在的妻子——躺在新家的床上，一面对彼此说着「晚安」，一面却为即将来临的蜜月旅行激动得合不上眼。
「……你睡着了吗？」
妻子细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猜，她也跟我一样没有睡着。
「没有。」
我回答说。
「那……要不要听个睡前故事？」
妻子背对着我，并没有转过身来。也许是无法忍受两人同时呼出的热气，我们维持着各自原本的姿势，就像两只并排放在盘里的虾。
「好啊。」
我只有在小时候听过母亲讲的「睡前故事」，还没有听妻子讲过，这种体验应该会很新鲜。
「……」
我竖耳倾听着，妻子那边却突然沉默下来。
「怎么了——」
正打算这么问，妻子突然开口了。
「可能是个有点奇怪的故事……你就当是小说来听好了。」
「好，你放心，讲得不好我也不会笑你的。」
「那好，那我就开始讲了——这个，其实是关于我的日记的故事……说是日记，其实更像是把现实加以改编，写成符合自己心意的故事。从小学开始，我每天都写，还会规规矩矩地写好日期，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和普通的日记没什么两样——唔，你现在一定在想我是个很幼稚的人，对吧？」
「啊。」
妻子的话语像是一只蜜蜂，猛地在我脖子上蛰了一下，那一瞬间，我差点将自己联想到的东西脱口而出。
——虚构日记，原来她也一直在写吗？
但是……这其实很正常吧？不论是小说家还是正常人，都可能会将自己的幻想以奇奇怪怪的形式呈现出来，这不是很常有的事吗？我这么紧张干嘛？
「不——我不觉得幼稚啊。倒不如说，很有趣？」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那就好。」
妻子看我没有取笑她的意思，就接着放心讲了下去：
「我开始写日记是因为……那个时候，班里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虽然这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小学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在座位上看书，也不爱说话，所以很不起眼——但总之，那是发生在一个男生身上的事：他的日记被大家读出来了。」
「然后呢？」
「大家都取笑他，说他在日记里把同班同学写成自己的老婆，真是变态妄想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
我感觉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在不断下沉。
「最后，日记被撕了，他也被大家孤立了。但是——我觉得那些妄想的故事很有趣，我觉得被撕掉的日记很可惜，我甚至偷偷把它从垃圾桶里捡回来，想看看里面还写了什么内容，但是它全都被撕碎了，只剩一副硬壳。于是我决定，由我来继续写，还是以日记的形式，但换成了我的视角。」
「虚构日记……」
「对，就是完全由我虚构的日记。我觉得这很奇怪——为什么人们对纯洁的心意视而不见，却只看到他们自认为的『丑陋』？我为他感到愤愤不平，但也并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的勇气，因为我也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那个男生——如果知道这些，应该会很感谢你吧……」
我压抑着内心的颤抖，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来。
「不，别开玩笑了。」妻子轻笑一声，接着声音逐渐低落下来，「我连他的名字都忘记了，而且我根本什么都没做。除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那样。」妻子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接着往下说，「我在虚构的日记里惩罚了那个嘲笑他的女孩子，后来她遇上了意外……」
「她死了吗？」
「嗯，死于交通事故，就像我写的那样。」
有一瞬间，妻子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已经被埋葬的那份记忆，突然在我头脑中苏醒。
「这不就好像是——我用日记杀了人吗？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这么想。所以我没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那时的我认定，如果这件事被人知道，我一定会被警察带走。」
「啊……」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这一瞬间，恐惧、惊讶、困惑、不可思议——全都堵在了我的喉咙里。
「因为害怕罪证被人发现，我把那本日记丢在火炉里烧掉了。但那种令人战栗的罪恶感却一直无法从我心头消除。当我长大一些，在学校里学了哲学，我开始安慰自己这件事只是偶然，是纯粹的巧合，我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但我心底深处还是相信着：自己写下的日记能左右他人的命运。」
「这种事……」
「你一定觉得很荒谬吧？其实我也希望自己能这么觉得。但我心中的罪恶感还是像幽灵一样缠着我。于是我决定重新开始写虚构日记，因为不管那是不是巧合，我都想亲手验证。所以，我写了我会读哪所大学，写了我毕业后会进哪家公司……」
「这些都实现了吗？」
「是的。」妻子的声音相当冷静，「但是，这些也能用『自证预言』来解释，不是吗？所以，我做了另一个实验。」
「什么实验？」
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把你也写进了日记。」
有好一会儿，我没能理解妻子说这话的意思，但当我理解之后，我感到心跳加速了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是在面试的那天之后。我试着写了你的部门调动，后来，这件事果然发生了。我心想，这也许是巧合，于是又写了许许多多的巧合，它们都一一发生了，所以我们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说实话，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工作、恋爱、生活，这不是任谁看了都觉得幸运的事吗？不过，如果这一切都是虚构日记带来的结果的话……」
妻子说着，声音逐渐微弱了下来，似乎是不敢面对那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沉默降临在我们之间，有好一会儿，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最终，妻子憋不住了：
「这些都是我的妄想，对不对？」
「或许不是……」
我缓缓吐出这句话，黑暗中，妻子的肩膀好像在颤抖。我伸出手搂住她：
「但是——如果你的虚构日记能够给人带去不幸，那么，它不也同样能够给人带来幸福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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