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鳥のひとりごと【读前须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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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恶龙·女仆》
01
「公主——妮兰德公主——！」
我手里提着油灯，在旅店走廊上疾步前行。
一名壮汉迎面走来，我差点撞在他钢铁一般的胸肌上。
「嘿，小蒂丝，又在找你的公主殿下啊？」
我瞪了他一眼，从他挖苦的语气中我已经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公主殿下今天也不在房间里？」
「我没有义务回答一般庶民的问题。」
我迈开脚步想要绕过他庞大的身躯，但却被他一把拦住。
「公主殿下的房租，已经有好些天没交了吧？说句实在的，我好歹也是个勇者啊，你不如劝劝公主，让她也加入我的队伍？要是屠龙成功，拿到的报酬也少不了她的呀！」
「你让开。」
「哈哈哈，好啦好啦，我让开就是。不过，关于入队的事，还是请公主殿下好好考虑一下哦！」
壮汉用力拍了拍我的肩，随即扬长而去。我转过头，想要怼他两句，却看到一张莎草纸从我肩头悠悠飘落。
是悬赏龙头的告示。
白天出门的时候，大街小巷都贴着这种东西。
我拾起告示，上面写着国王将会颁给屠龙者的赏金，数额不菲，足够公主付得起好几年的房租和旅费了。
不过，既然连这种悬赏都贴出来了的话……
看样子，皇后陛下已经对妮兰德公主不抱任何期望了。
02
推开马厩的门，厚重的草料味迎面扑来，这里光线昏暗，只有入口处点着一盏油灯。
刚走几步，我就看到了靠坐在墙边的公主，她低垂着头，双眼紧闭，嘴角边还挂着几缕深色液体。
「妮兰德公主！」
「——哇啊！发、发生什么事？！龙来了吗！」
被我的叫声惊醒，公主猛地一抬头，后脑勺却正好撞在背后的土墙上，她条件反射用手抱住头，像毛虫一样蜷起身体。
「咕，恶龙大人对不起，求你放过我……」
「公主，醒一醒！这里没有龙，是我啊，您的女仆，蒂丝！」
我用力摇晃她的肩膀，一摞厚厚的莎草纸从她怀中散落一地——原来她是在写剧本的途中睡着了吗？
「唔……没有龙？」
「是啊。您做噩梦了吗？」
公主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嗯……刚才，好像梦到龙了……」她顿了顿，像是在回想梦的内容，眼里渐渐有了光，「不过，与其说是个噩梦，不如说是个挺有趣的梦，说不定可以作为下一幕的素材……啊！这个点子好像不错，蒂丝，你听我讲啊——」
「在您开始讲之前能不能先把嘴角的墨水擦干净？」
「哦，抱歉！我完全没注意到……」
公主正准备拿袖子往嘴上擦，我马上制止了她的「粗鲁」行为，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
「总之，今天先回楼上洗个澡吧，我有事要跟您汇报……」
「是房租的事吗？」
「不是。」
由于有「传说中离家出走的公主」住在这里，这家旅店已经吸引了不少勇者入住，房东姑且默许我们拖欠这些天的租金，但是之后会怎样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
「那究竟是？」
面对公主迫不及待的追问，我突然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实情。
每天足不出户，窝在旅店里写剧本的公主应该还没见到过那张悬赏龙头的告示。
呼——
我在心底长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要给她看的东西。
「这是新的墨秆笔，不要再咬坏了。」
「啊，谢谢你，蒂丝！」
公主接过笔，雀跃得像个孩子。
我们走出马厩，公主一边整理着手中的一大摞莎草纸，一边快步跟上我：
「哦对了，蒂丝，我今天改了剧本的名字，你猜是什么？」
「《流浪骑士妮兰德》？」
「不对啦，我怎么会傻到把自己的名字放在标题里！」
「是啊，正常人也不会傻到把皇室御剑拿到当铺做抵押吧？」
「呃……那件事就当它过去了吧……」公主敷衍地摆了摆手，接着话锋一转，「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马厩里？」
「因为这里不会被人打扰。」
「不愧是蒂丝，真了解我！」
公主看上去兴致高昂，不等我回话，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起剧本的人物和情节。我默默听着，在恰到好处时给出评论。
「看来您今天的创作很顺利。」
「是啊！因为解决了故事的主要矛盾，一切都变得迎刃而解了。」
「那还真是可喜可贺。」
似乎是听出了我语气中的冷淡，公主逐渐放慢了脚步。
「蒂丝……」
我深吸一口气，将之前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话说回来，您也差不多该考虑一下将来的事了吧，妮兰德公主？」
03
所谓「将来的事」，指的当然是公主的成人仪式。
在这个国家，想要成为受到国民和皇室认可的「正统公主」，必须完成的一件事就是通过成人仪式的考验。
简单来说，就是杀死恶龙。
至于为什么要选公主而不是勇者去屠龙，原因很简单，因为皇后陛下有过「杀死恶龙」的丰功伟绩，所以作为她的继承人，公主也必须具备这项强悍的技能才行。
没错，一国的公主如果不够「勇敢」，就无法聚拢人心。
所以我们才会下榻到这所勇者旅店，在有限的时间内，在艰苦的环境下，磨练屠宰恶龙的技巧，以及——埋头苦写骑士传奇的长篇剧本。
啊，其实后者才是妮兰德公主正在做的事。
至于屠龙，皇后陛下定下的时限已经过了有一个星期了吧？
「那么……妮兰德公主，您考虑了一个晚上的结果是？」
在早餐的饭桌前，我再次提起昨晚的话题。
虽然很沉重，不过昨晚睡觉前，我还是告诉了她关于悬赏告示的事。
——现实就是这种东西，不管你是公主还是平民，都得独自面对。
「我想……」
跟昨晚在马厩里创作时的她不同，今天的妮兰德公主打扮整齐，就像要马上去觐见皇后陛下一样，她收敛起孩子气的表情，眼里也没有了创作时神采奕奕的光辉。她看着碗里的牛奶，良久，年轻的公主抬起头来。
看样子，她已经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是什么了。
「——我想继续写剧本。」
「喂，您是认真的吗？」
「嗯。」
面对我的质问，妮兰德公主用力点了点头。
「就算龙头被勇者拿下也没关系？」
「……嗯。」
「就算被国民嘲笑说是软弱无能的胆小鬼公主也没关系？」
妮兰德公主再次点了点头。
「就算永远失去皇后陛下的认可也没关系？」
「……」
这一回，公主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对不起，蒂丝，我大概无法成为大家所期待的『公主』吧……因为我不是像母后那样勇敢又卓越的女性。」
「……哦。」
公主会说出这番话，我并不惊讶，甚至早有预感。但实际听到这番自暴自弃的结论时，内心的失望和愤慨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所以，抱歉，蒂丝……我不打算带着龙头回皇宫。我今晚会写信给父王和母后，你帮我把信带回去就好。之后的房租和旅费，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妮兰德公主，剧本对您来说是什么？」
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突然抛出这个问题，公主愣了一愣。
「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像是在描述一件无人见过的珍宝，公主用着笨拙的措辞给出了回应。
「我明白了。」我站起来，转身走向房间角落的木箱，「今天之内，我就会启程。」
对于公主来说，剧本是比御剑、国民的评价、还有母亲的认可都重要的东西。
要是能早点认识到这件事就好了。
一直对她抱持希望的我，简直就像傻瓜一样。
04
「蒂丝，路上小心啊——」
我背着行李走出旅店，耳边还回响着公主的道别。
接下来，我将前往皇宫，把信交给国王陛下和皇后陛下，遗憾地告诉他们公主没能完成屠龙的考验，并且也不打算继承王位……
怎么可能。
说什么剧本是最重要的，所以无法成为大家期待的公主？
唯独这件事我不能接受。
妮兰德公主，您一定会完成考验的。
通过考验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吗？既然您不想拿起剑，那么就由我来代替您。
只要拿到龙头、把它交给皇后陛下，您就会得到大家的认可。
您是为了成为优秀的公主而生的，而我是为了帮助您成为优秀的公主而生的。
心里想着这些事，我离开勇者旅店所在的村庄，笔直前往村外的密林，据说在那深处，就是恶龙的居所。
走了不知多久，太阳的光芒几乎被茂密的树丛吞没，四周也不再传来鸟叫。
我放下行李，解开袋口，御剑还在里面，它依旧散发着宝石的光辉——虽然被公主当过一次，但之后我便赎了回来。
我从袋中取出剑，我将会拿着它斩下恶龙的头颅……如果成功的话，「公主杀死了恶龙」这件事就会传遍全国；如果失败的话——
不，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我摇摇头，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
我重新背上行李，向着恶龙所在的山洞进发。
05
据说，没有人见过恶龙还能活着回来，除了皇后陛下。
关于恶龙的真实情报少之又少，而关于它的坊间传说倒是多得不可胜数，譬如——
恶龙精通人语。
恶龙会喷火。
恶龙狡猾残忍。
恶龙有不死之躯。
恶龙即使被杀，也会在百年之内复活。
……
诸如此类，无法辨清真假的传言。
别的我不知道，但有两点我现在已经能确定。
——恶龙确实精通人语，而且确实狡猾残忍。
「喂，你要把我挂到什么时候？」
虽然很狼狈，但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我被恶龙挂在了一面断崖的树枝上，一动也不敢动。
「等你变成肉干的时候。」
传说中的恶龙满身鳞羽，说话的声音就像鹦鹉——与其说他是一条龙，不如说他是一只巨鸟。他盘踞在对面峭壁的一棵巨树上，姿态慵懒，看来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也难免，毕竟我从未想过恶龙会在自己的洞口设置陷阱。
一看到恶龙就激动地冲上前去，结果在还没来得及挥剑之前就掉进了他掘好的陷阱，总觉得刚才的自己就像一只掉进猎人陷阱的冒失黑熊。
「你这只卑鄙的丑鸟……」
「注意你的用词，小姐，行事谨慎和卑鄙可不是一回事。」
「我说的不是陷阱——」我盯着恶龙爪尖下的包袱，「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让我来看看你都给我带了些什么礼物……」
恶龙无视了我的怒吼，长长的爪尖伸进我的行李中，摸索了一会儿，扯出一摞卷起来的莎草纸。
那是我临走之前，公主交给我的剧本。为了保险起见，公主每写好一部分，就会把它誊抄一遍，也就是说，她交给我的是一份珍贵的副本。
——「如果旅途无聊的话，蒂丝你可以看看这个。」
我想起公主把它交给我时，脸上露出的腼腆笑容。
「这是什么？」
「别碰那个！」
在我这么叫喊的同时，恶龙已经用尖喙咬断了草绳，莎草纸在他面前铺展开来。
「胆小鬼骑士……与不会喷火的龙。」
「你在说什么鬼话——」
「上面是这样写的。」
恶龙盯着爪下的莎草纸，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胆小鬼骑士与不会喷火的龙》——这难道是公主所写的故事的名字？
不等我想通这个问题，恶龙开始读起了莎草纸上的内容。他的声音又像鹦鹉，又像是低沉的雷鸣，我本想打断他，自己的声音却因为分贝不够而被彻底盖过。
我放弃了徒劳的抵抗，只得乖乖听恶龙继续念下去。
06
「……这个故事的后续呢？」
我完全沉浸在恶龙朗读的故事中，结果，当他突然停下向我提问的时候，我如梦初醒，这才发觉自己还被挂在树枝上，夕阳已将天空染红。
「你说什么？」
「你写的这个故事，没有后续吗？」
「这不是我写的。」
实际上，我也想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是什么。
「那是谁？」
「是公主……」
虽然不情愿，但我还是说了出来。
「等等，你说的是妮兰德公主吗？就是那个人的女儿？」
那个人到底是哪个人啊……是在说皇后陛下吗？
「嗯……」
我精疲力尽地应了一声，恶龙却像是突然来了兴趣。
「她还在写这个故事吗？」
「嗯。」
公主今天也一定还在旅店里埋头写着她最喜欢的剧本吧。
「这个故事很有趣，我想看后续，如果你能把剧本的后续带给我，我就放过你。」
「不可能。」
我断然拒绝了恶龙提出的要求。
「为什么？」
「我跟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就算恶龙把我放走，我也会把信带回皇宫，公主会因为自己的决定而失去皇室的身份，她将会继续流浪在民间，写她那些所谓的故事，至于我……我将不再是公主的女仆了。
「有意思。你看起来不像是勇者村里的那些家伙，既然你身上带着御剑和公主写的剧本，让我猜猜……你是公主的贴身女仆吧？」
「……」
尽管我一句话也没说，恶龙还是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
「那把御剑是你们伟大的皇后陛下的剑吧？我当年被刺过一次，好痛啊，差点死掉了！哈哈，开玩笑的，我就算被砍掉头也不会死哦，过个几年就能再生咯。皇后陛下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她应该会把自己的女儿也培养成屠龙高手吧？说起来——为什么是你这家伙来杀我啊？不应该是公主殿下吗？」
「……因为她是个胆小鬼。」
既然都快死了，说出这种大实话也没什么吧？反正我今天肯定会葬身龙口了——即使葬身龙口，也比带着公主的信回皇宫的好。想到公主那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我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
「她根本没有皇后陛下那样的勇气，只会一天躲在房间里写故事、写剧本、做白日梦……她根本不能像皇后陛下一样拿起剑，她只是个胆小鬼，loser，笨蛋，什么也做不成的半吊子！」
说着说着我竟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可恶，太难看了……我最讨厌妮兰德公主了！
我抽泣着，谩骂着，结果话语变得断断续续，最终，等一切归于平静，恶龙才缓缓开口：
「你认为——什么是『勇敢』？」
「像皇后陛下那样，越过荆棘，深入险境，斩断龙头，这就是勇敢！难道不是吗？」
「是啊，皇后陛下确实很勇敢，我很佩服她哦。」
「你——」
「不是讽刺，我是说真的。但是，如果不像她那样，就算不上勇敢了吗？」
「……你想说什么？」
恶龙用鳞羽轻抚爪下的莎草纸：
「你见过公主写剧本的样子吗？」
经他这么一问，我脑中闪过妮兰德公主写作时的样子，她专注的眼睛里总是闪着光，在跟我谈论她那些奇想天开的故事时，她总是那么投入、激昂又热情……
我确实被那样的她所散发出的光辉吸引过。
但那不是她应该成为的人……她要成为勇敢的公主，这样才能回应皇后陛下和国民的期待。
似乎是看透了我的想法，恶龙继续说：
「能够放弃一切他人认为重要的东西，例如所谓『强者的尊严』、『光明的未来』、『大众的认可』、甚至是『父母的期望』，去贯彻自己的意志、做自己内心渴求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即使被他人瞧不起——这在我看来，也是『勇敢』。」
「这种歪理……」
我听着恶龙说出的歪理，却一句反驳的话语也想不出来。
因为此刻涌上我脑海的，是公主今早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剧本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对吧？」
「……那是当然。」
这样回答的同时，我的内心被恶龙的提问深深刺痛。
……我都干了些什么？作为妮兰德公主最忠诚的女仆，我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把最重要的东西从她身边夺走吗？
「请放我走……」
意识到自己的残忍，我终于忍不住向恶龙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我想要帮公主完成她的梦想。
「你改变主意啦？」
「因为我也想看她的故事的后续。」
面对恶龙的揶揄，我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底话。
END
解题：本篇童话的隐喻对应（仅供参考）
恶龙：也就是大人们常常教导孩子要去面对的所谓「现实」，例如就职、例如婚姻、例如养老。缺乏安全感的大人会不断向孩子灌输现实社会的残酷可怕之处，对于孩子来说，现实就是无法打败的恶龙。然而，如果不过度重视金钱、稳定、安逸，事实上，现实这条恶龙并不可怕，反而很有趣。
皇后陛下：典型「成功的大人」的代表，也是人们常常会误以为是的「优秀女性」，认为所谓优秀的女性就应该是勇敢、强势、令人敬畏的——不，这只不过是照搬了男权话语体系的审美标准而已——不论男女，只要有自己内心坚持的事，不管性格是「软弱」还是「强势」，只要能贯彻自己的志向，都应该被称为「勇者」。另外，皇后陛下也是许多「成功」父母的写照——既然自己如此优秀，孩子也必须跟自己一个模样。
妮兰德公主：大多数有着自己的梦想，却又畏惧父母之词的孩子们的写照（不论成年或是未成年）。另外，也代表勇敢坚持自己原则的女性——这种勇敢并不基于男权话语体系，它看似柔软，实则刚强。（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内柔外刚啦）
女仆蒂丝——现实与梦想之间的「挣扎」的具象化，构成了蒂丝这个人物。蒂丝对公主的态度改变可以对应许多追梦人对自己的梦想的态度的改变：从宽容到压抑再到直面并作出决定。
蒂丝与妮兰德：对应「Disney Land（迪士尼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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